会计2201 刘慧伶 指导老师:白海飞
压城
刚刚大学毕业的我,住进了一家还算承担得起租金的房子。虽然破陋了点儿,但已经是很不错了。每天照常上楼下楼,过了近两个月重复的生活。竟没注意到一层楼道的拐角处,还有一位支着简陋的摊子的修鞋老人。
直到一天,我那把花便宜价钱买来的自动伞,在我上楼要收起来的时候,伞面跟应激了一样,突然整个飞了出去,最后我手里只剩下一根伞柄。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里面就传来摸索的声音,往里走去,原来是一位修鞋的老头把我的伞面捡了起来。我赶紧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有伤着您吧,也不知道这伞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坏掉了。”我一边道歉一边注意这个老头的反应,他没有理我,只是自顾自地研究着伞骨。
“伞柄给我。”
猝不及防的一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意识到老头是在跟我说话,忙不迭地把伞柄给他。我并没有对他能修好这个伞抱有期望,先不说本来就是个便宜货,坏了重新买一把就是,更何况看着这个鞋铺老旧的陈设还有这鞋匠老头朴素的风格,就当他随便看看了。
但是后来我承认我有点以貌取人了,只见老头把修好的伞整齐地叠上后递给我,我惊楞地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老头又开口:“现金,两块”。
我正打算掏手机,又意识到他说的是现金,赶紧从包里拿出钱包,在夹层里找到两个钢镚递了过去。
到了声谢后,我就转身上楼了。
从那天起,我每天上楼下楼都要往里面瞟一眼,上班比我还早,下班比我还晚,每次看过去手里都要有一个东西在被修理。
我那天找了一双坏掉的鞋问他能不能修,老头终于看了我一眼,他脸上的苍老让我估不出他的年纪,眼底的浑浊更是让人心头一震,面孔布满皱纹,花白的头发向后梳得很整齐,虽然背一直佝偻着,但是手上动作不仅迅速而且精准。
他微微张开了嘴:“可以,放这吧,你可以在帘子后面拿个凳子坐着等。”说完他一直紧抿着嘴,好像手里的那块布太厚太硬,哪怕那么粗的针也没有戳开它。
我弯着腰从楼道夹缝中穿过,掀开遮雨棚做的帘子,帘子后面整整齐齐码了许多小凳子,我小心拿了一个出来,就这样静静等着他。
或许是南京这座城市带给我古老的感觉太过浓厚,让我无时无刻都在想要去探究这座老城身后的故事。就像那位鞋匠,眼底有太多化不开的浓郁道不尽的故事。
南京的下午很热,空调外机一直在轰鸣。小区里的老头闲不住,又不爱吹空调,所以就自己摆上桌椅和茶水还有象棋,在楼与楼之间的阴凉处,一呆就是一下午。
本那天我是不想出门,但是可能因为空调太过于老旧制冷效果不太好,开了半天也没有凉意,不得已,我才拿上伞,准备下楼买点雪糕解暑。路过楼底,照常往里面看了一眼,老头依旧弯着腰修修补补。
叼着雪糕,我往大爷们下象棋的地方走去,这底下的大爷们显然比楼底下的老头更加具有亲和力,拿着蒲扇跟你打招呼,看累了,我就随意找了个石凳子坐下,盯着俩大爷下象棋。
坐在旁边的一位大爷出声:“那老周还坐在那楼底下修那些破烂玩意儿啊?”
这话一问我就知道说的是谁,有些好奇的往前凑了凑。
“可不是嘛,都二十年了,也不跟人说话,哎,也是命苦。”
“要是我遇到那事,还不一定能像他一样”。
我没忍住开口,问道:“那个鞋匠,之前是出了什么事吗?”
刚刚说话的两位大爷看向了我,沉默了一瞬,其中一位开口说:“那鞋匠姓周,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了,之前这个小区还不叫小区,顶多是个村,还没有这么多楼房,都是后面才修起来的,今年老周也有六十多快七十了吧。
“十几岁的时候,老周手就已经很巧了,什么破烂玩意儿经过他手都能恢复如初,这门手艺还是跟他父亲学的,他们一家就靠这个手艺过活。二十岁那年,老周结婚了,新娘子是当时媒婆介绍,还记得他们结婚那天,村里大摆宴席,相当热闹。
“结婚一年,两个人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是相当幸福,老周当时这门手艺养活这一家是绰绰有余,因为手艺好,收价低,再加上老周媳妇来一个客人就倒上一杯茶,当时的生意是相当好,更别说后来有了小女儿,笑得甜咪咪,大点还会叫人,可别提这姑娘有多招人喜欢了。
“后来,后来的事情,发生的让人意想不到。”
“我想给咱女儿做一个小凳子,稍微大一点就能坐下的那种。”
“那凳子做小了,女儿一年窜一个儿,那还不得年年都做。”
“那就年年做,我周光才做个凳子多简单的事情,什么事情办不成!”
那时候的老周是什么样子的呢?抱着女儿,看着老婆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想留住这一刻。
那天老周媳妇回娘家了,嘱咐好老周把女儿看着点,去去就回。
周光才逗着女儿,对她说:“爸爸给你做一个小凳子好不好。”说完,他把女儿放进背篓里,让她在里面坐着,背着她前往木材厂挑几块木头。到了门口,他把女儿放下来,去挑木头的时候还不忘给她拿了一个拨浪鼓,让她自己摇着玩,就跟着老板进去了。
“他女儿被抱走了”。
周光才跟老板打着招呼告别,准备去背女儿的时候,却只发现空着的背篓,还有掉在地下的拨浪鼓,周光才手里的木材掉落一地,赶紧往大门外跑去,问门口的大爷:“我女儿呢?你没有看见吗,还是被其他工人抱着逗着玩了?”
“没看见啊,我刚刚上厕所去了......”
“后来,老周疯了一样拉着人就问他女儿哪里去了,警察局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而他的媳妇已经疯了在家里抱着女儿的衣服又哭又笑又闹的,看见老周,就像看着仇人一样,甚至拿着刀子往他身上砍,要不是她父母拉着她,刀子已经落到老周身上了,他也没有躲。
“他媳妇被她父母接走了,两家也不再有联系,老周每天去警察局问抓没抓到人贩子,寻人启示写了一张又一张,逢人就给,不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后来他背着包,踏上了寻找女儿的路,从周边乡镇到远一点的县城,可是这个希望多渺茫,他找了整整十年,跑完了大半个中国,杳无音讯,那时候通讯侦察技术哪有现在这么好,一路找过去,就像大海捞针。
“我那时还给他打过电话,劝他回来,让他相信警察,我们都知道这是徒劳,但他没回应,他的父亲给他打电话劝他回来,说他媳妇已经改嫁了,让他朝前看,人咱们慢慢找,但不要把自己拖出病来了,他还是没听,老周就像一头倔驴,谁去劝他都不好使,就这样找了十年,他最后回来了,参加他父亲的葬礼。
“那一天,南京下雨了,他跪在他父亲的灵前,哭天喊地的声音比那雷声还大,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擦泪,从那以后,他就干回了老本行,在那楼底下一坐就是二十多年,那脾气还是没改,我们轮番去劝他让他找个门店,但是他依旧没听,像是见不得光一样,在那楼底下一直修修补补。”
听完,我晃荡回去,站在楼底,看了老周很久,我不知道他这二十年怎么过来的。或许帘子后面码的整齐的凳子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