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山幽思
陈乐沁 财务1511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做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春秋·介子推《无题》
从小生活在介休,早已习惯了它的美轮美奂。无论是蓬勃建设之后的新街道新公园新免费公交车,还是湛蓝的天空映衬着风吹过沙沙作响的郁郁葱葱的树,抑或是早晨起来那一碗介休独有的担担面配上葱花烙饼散发出来的香味,都使我深深地迷醉。介休这个地方于我来说已刻入骨中,它不只是一个地名,更是一个家,是一个可以栖息的港湾,是一个我早已熟悉大街小巷的甚至对她不再好奇的城市。
时间一天天过去,城市在建设发展,我也在长大。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却不过是她历史上的沧海一粟。日月变换,白驹过隙,对她的了解已不止她的街道,更多的是文化底蕴,一些看法也在不断改变。
前些日子与朋友一起登绵山。五月的风轻拂过脸颊,清爽的空气给人遐想,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走在山上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如果只说绵山是太行山的支脉,那他只能称得上雄伟壮丽,但介子推长眠于此,活佛在此圆寂,绵山又多了一些灵气。建筑可以新修,景点可以打造,广告可以炒作,但是绵山的灵气在这里萦绕,事迹被流传,精神被传颂,却不是人力所能够达到的。
绵山上有一位隐士名叫介子推,曾为晋国大夫。春秋时期,与因宫廷内讧而流亡在外的晋国公子重耳一起浪迹天涯。在逃亡的路上,没有食物,重耳饥肠辘辘,介子推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煮汤给重耳吃,得知真相的重耳大为感动。后又因宫廷内部斗争,重耳成为了新的国君晋文公,介子推不言功不受禄,背着自己的老母亲到了绵山隐居,晋文公毫无办法,下令放火烧山,介子推不肯下山,与自己的老母亲怀抱一颗柳树被烧死在山上。晋文公悲痛欲绝却无法挽救,只好把介子推怀抱而死的被烧成残木的柳树做成木屐,踩在足下,时刻提醒自己重用忠臣贤臣。“足下”一词因此而来。晋文公还下令在清明节的前一天,不能烧火煮饭,以此来缅怀介子推。“寒食节”由此而来。此地也被改名为介休,意味“介子推休息的地方”。
不论是君臣之间,还是朋友之间,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再如何挽救也毫无办法。只能以此为鉴,提醒自己再也不去犯相同的错误。但是历史不能重演,过去的时光不会重来,被伤害的也不会再原谅。介子推是一个识时务者,他深知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道理,及时退出宫廷内部的争斗,宁愿被烧死也不改变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得到的是后世歌颂他淡泊名利的态度以及忠贞孝顺的心灵,而不是晋文公赐他的一把用来自刎的宝剑。在人生的道路上,选择尤为重要,是身败名裂含冤而死还是忠字当头名垂千古,都在那一瞬,自己的选择是什么,自己又坚持了什么,却是一个人的定力所致,也可以说是命运吧。
那次登绵山,我们先去了最后一站,水涛沟。这里自然风光迤逦逶迤,如入仙境。一路小桥流水,崎岖小路蜿蜒而上,银色的溪水欢快地淌过,小路两旁鸟语花香,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照射下来,树木青翠欲滴,时不时的有小瀑布,还可以看到各种诗人秀才在此留下的诗句。拾级而上顿觉空气湿润清新,抬头仰望,瀑布从天而降,在悬崖峭壁上摔撞成晶莹剔透的水珠洒落下来,我不禁想到白居易所言“大珠小珠落玉盘”。水珠把阳光折射的五彩缤纷,随之向上望去,湛蓝的天空宁静祥和,让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一座山,有了水才有了流动的灵魂,倘若只是山,那份宏伟自不必说,却似乎少了灵气,过于呆滞死板。
从水涛沟下来,我们又去了云峰寺(抱腹岩),刚进景点就是一百零八个台阶。我心里不禁暗笑,全国各地爬山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爬一百零八个台阶,且不说这其中的讲究,盲目跟风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不管是不是本土的特色,先照搬过来再说。随着山间的栈道一路向上,路人越来越少,很久见不到人影。山上树木很多,说话时仿佛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空气都被挤压了。山上小路并不坎坷,但却因为不知有多长而变得更长,只为了一个“此处通往正果寺”的标志,便不停地攀爬,沿着小路一直向上。静谧的气氛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走对了路。一侧是悬崖峭壁,崖柏破石而出,一侧是千丈深渊,树木连绵不绝,抬头是伸手可触的蓝天白云,低首是我们正在走的路。这一幕更像是人生的折射,有时就是为了达到目标,不停地前进,即使不知何时能到达,即使只有退路没有别的路可选,也要一直向前。
终于走到了正果寺,这里有十六尊包骨真身像,传说活佛及其弟子圆寂之后,众人把他们原样不动用泥封起来。最高处是一座塔,塔为七层佛塔,在抗日战争时被毁,如今这座是新建的,塔中有壁画泥塑,讲述了田志超成为汉人第一活佛的历程。田志超原为榆次人,后因观音点化来到介休。先在介休的虹霁寺隐瞒身份出家,见众人抬水困难,便在夜晚万籁俱寂之时剪一兔一鹿用钟抬水,僧人们早上起来见到还没有抬水水缸已经奇迹般地满了,十分纳闷,有两位僧人感到蹊跷,晚上偷偷躲起来,看到一兔一鹿在用钟抬水,不觉惊呼,惊动了他们,钟顺着坡滚下去,草也被压倒了,至今草仍然向下长,因此这个地方被唤作滚钟坡。在虹霁寺暴露身份之后,田志超来到了绵山,绵山当时还是五龙与龙母的地盘,龙母看透他是真佛转世,与之对弈故意输掉,将绵山拱手相让给田志超。五龙听说后十分不满,发大水想要淹掉此处,田志超手托大石堵住洪水,抱腹岩如今仍有隐隐约约的手掌印。五龙见斗法不成,只得寂寂。田志超在此普度众生,唐太宗慕名而来想要拜见,田志超却坐化而去,唐太宗只能十分惋惜地说:“此为空望佛也。”后称田志超为“空王佛”。不慕名利,留下善意与美好,容后人细细品味。
登高望远,极目远眺,上山之路蜿蜒,山上树木葱翠,山风猎猎,令人不寒而栗;向下看去,似乎在召唤众人纵身一跃,葬于这深山老林之中,抛下尘间俗事,留下生前身后名,不顾后人如何评判。霎那间感慨万千却又无从诉说,人生的选择只有难与更难,怎么可能有舒适与更舒适?即便如此,只有迎难而上,唯此而已。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普度众生既是一种善意,也是在普度自己。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点化别人同时也在点化自己,如何能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印记?是默默的奉献自己,不求回报,只求这世间万物太平昌盛,还是有机会就抛头露面,最终成为众人膜拜的对象?每个人做出的选择不同,所走的路不同,有的人只愿内心平静,而有的人也愿被顶礼膜拜,如何能不忘初心,坚持平静?又如何在乱世中保持自己的清净?也许佛家不能教会韬晦术,但是却能让人忠于自己的内心。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倘若介子推不坚持自己不慕名利的态度,那么也许他会含冤而死,倘若空王佛会见李世民,那么也许他会为皇室效力,不再能安心吃斋念佛,倘若他们有动摇,不再坚持自己原本的选择,那么他们还会如此受人爱戴吗?
人们常说,五百年的历史看北京,五千年的历史看山西。山西,这里诞生了尧舜禹,传说着万世受人敬仰的介子推、田志超的佳话,拥有无数人魂牵梦绕的槐树,近代又诞生了晋商……这片土地具有如此魅力,让我怎能不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