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并不是死于自杀的。
我在某天夜晚读到一篇关于梵高之死的文章,然后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感到了阵阵哀伤。他不是自杀的,他并没有这样绝望,他爱着麦田草垛,星空和花朵。有着蓬勃生长的激情,他迫不及待的去表现,精神病和贫穷都不是他自杀的理由,他死于一个坏男孩的无意或有意。
我曾像他一样疯狂的爱过,我奔跑,跳跃,骑着单车漫无目的游荡,追赶落日,抚摸野草,朗诵诗歌,还能淋场透彻的雨。何等的放纵,这是被遗弃者独有的自由。
我何曾不小心翼翼的讨好,然而一次次被冷漠所伤,含着眼泪慢慢等内心伤口愈合,疼痛之中得知世界的不美好,于是更想肆无忌惮的活,在我尚未感到孤独之时,我想当一个探险者。
在梵高没有开始绘画的时候,是一个福音传教士。他在矿区传教,看着那些矿工挣扎在死亡线上,穿着破烂衣服,满脸煤灰,骨瘦如柴,不时有人发出阵阵咳嗽。我想他一定曾经质疑,爱人类者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怎么帮得了别人呢,看看他的信徒们,饥饿而贫穷。倒是他自己,大半薪水用来为病人购买仪器和药物。上司以他超越牧师职责为名,禁止他继续讲道。多么讽刺,要我说,他比上帝更懂得悲悯和善良。
1980年,上帝刚刚死去的混乱而自由的年代。梵高的心里,代替上帝的,是将近燃烧的太阳。
想要的东西永远耻于说出口,我想学习绘画。如果被拒绝,我想我会哭,梵高会哭吗,和我一样,为所有无能为力的事掉眼泪。哭够之后,又得撑着很大的架子,才能坦然的走,仿佛什么也不怕。
梵高将画架支在田间,草地时,我在阴暗拥挤的画室里,要完成固定的张数交作业,听老师一遍一遍的强调深入,用冰冷刺骨的水冲洗颜料盘,渐渐的,指甲里有了清洗不掉的颜色。
我爱上绘画的感觉,让一张白纸从无到有,我知道如何画出动感,如何体现静物的质感,如何用冷暖明暗去表现热烈或沉寂。
我是骄傲着的,因为我从老师的眼神里得知,我是有希望的孩子,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那些坐在教室最后面的人,我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丑陋而怪异的画面,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谁不想变好。
梵高爱上了一个贫穷的妓女。她为他洗衣,做饭,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然而,他用弟弟寄来的钱去买画具和请模特,常常吃不到饭,他更没有能力顾及其他,去养活妓女的五个孩子。
不被爱,被看不起,不被允许追求爱。我与这个严厉的家庭冷战。我被夺走仅剩的欢乐,我们彼此的厌恶到达了极点,我开始漫长的绝食,几天之后,喝水时能听到水从喉咙流下,进入胃里。恢复进食时,连咀嚼也得缓慢和陌生。
有一段很难的时光,离开家,排队交着高昂的考试费,在异地他乡的雪地里艰难行走,这些都不苦,怀着希望的人不会怕苦。
人山人海去争几个名额。
我终究不是幸运儿。
那天的雨下得像落水狗。我和上天一样狂怒。我想撞碎卡车,割伤刀,身体的疼痛可以转移情感的疼痛吗。高更割掉你耳朵上的一块肉,我划伤了自己的手臂。
当我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寄希望于宗教,翻阅有着烫金封面的圣经,想跟随你曾信仰的主,然而天上的父遥不可及,愚昧如我终无法信服,而当释迦牟尼从菩提树下站起,我也像虚菩提一样发问,云何应住?云何降服其心?佛啊,你如何渡这如恒河沙烁般的苦难者,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原来,一切的宗教都是指向虚无。
我不再寻找信仰,我将自己放逐于荒野。我看到了成片的向日葵田,一望无际,只是已经过了季节,它的果实成熟了,葵花们挺直腰杆,低垂着头,像一群集体默哀的战士。
麦浪,麦浪,齐刷刷的声响,连同高大的柏树,站着,听,大自然的独奏。梵高站着,天地之间,此时此刻,多么孤独又多么美好,陪伴他的,只有身后麦子上的七星瓢虫,它忽然陷入了阴影,茫然的抬起头看巨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它感到些许寒冷。梵高拿起画笔,调出蓝绿色,这是远方延绵的山脉和云朵,调出金黄和红色,这是将近燃烧的麦子,调出深深浅浅的绿,透着红意,这是直冲
天空的柏树。在变,一切都在变,每一秒的光线都和刚刚的感觉不一样,快些,再快些,凭着着记忆和感觉,画出光线最好时候的样子。七星瓢虫努力的往上爬,它以为爬的高些晒得着太阳,它不知道这是奇迹诞生的时刻,那些美丽无生命的颜色在梵高的笔下富有了激情,重叠,扭曲,旋转,笔上的颜料飞快的上色,颜色四处飞溅,几乎要溅落在这小虫身上,短促的线条,震撼的色调,如何形容那一种明亮呢?纯粹的如同儿童画般的明亮,一切静止了,只有当下。永恒诞生了。梵高停下来,闭上眼睛,沉浸于最后的美感。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天色已经灰暗了。
当叹息和嘲讽涌来时,我竟笑出了声。文青们标榜着,没有在深夜痛哭过就不足以谈人生,曾经,每一个黑夜都想置我于死地。
活着如此艰难,弄的我常常想哭。然而我们太热爱它,谁也舍不得走。
我是矛盾的,一面自暴自弃,又一面渴望光明。我是善良的,我担心乞丐,坚持祈祷,想让每一个人免于哀伤。
我远离家乡,站在北方的风车下面,巨大的扇叶哀鸣着转动,想要撕裂天空,然而它不能够,只有它的倒影在一刀一刀的切我。脏乱的羊群低头吃草,偶尔抬头看我,呆呆楞楞,又若无其事的低下去了,风呼啸而过,刮起我的头发和大衣,我几乎站不稳。天地之间我如此渺小。
崇高的艺术被展览在高贵的地方,惊艳一群人。贫穷的艺术家被小混混枪杀,甚至死前为了保护那群未成年的坏家伙,说自己是自杀。人生还能有多么荒谬。
麦田群鸦,乡间小道。那是什么样的路途。我想大抵不甚光明。然而光和影,美的让人触目惊心。
我昂起头来,充满了疲倦和悲哀,我们曾经沉浸在光明前途的幻想之中。我流出大滴的眼泪,生而为人,即使置身于命运的长河,我也该挣扎的流荡。
太阳从窗外照射进来,让我感到一种刺骨的真实。
当别人问我,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去创造。
去创造还是去毁灭,或者两者都去试试。谁能说其中的一种不包含美感呢?
梵高这样自述:当我画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她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发出骇人的光和热浪;当我画一幅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麦子正朝他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颗苹果树,我希望人们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汁正把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为结出果实奋斗;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
宋艳芬 财务1402 写作团成员 我院“世界读书日”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