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指根》原刊《收获》2021年第5期,《中篇小说选刊》2021年第6期选载)
作者简介:
尹学芸,天津市蓟州人。天津市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散文集《慢慢消失的乡村词语》,长篇小说《菜根谣》《岁月风尘》,中篇小说集《我的叔叔李海》《士别十年》《天堂向左》《分驴计》及《青霉素》等。作品被翻译成英、俄、日、韩等多种文字。多部作品入选年度排行榜和各类年选。曾荣获首届梁斌文学奖,孙犁散文奖,林语堂文学奖,北京文学优秀作品奖,当代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和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小说简介:
倪依是行政局的一名职员,第一次去千佛寺遗址是在秋天,春天再跟丈夫去时,结果发现了两个谜:一个是碰到丈夫朋友的妈妈,得知当初丈夫英雄救美其实是一个计策;另一个谜是丈夫拍摄了石阶上蚂蚁的照片发朋友圈,被刑警关注,进而发现失踪的上司鲍局在山上自杀……真相大白以后人们更容易生活了,但对于倪依,却需要更深的思索来应对。
名家点评:
刘晓闽(《中篇小说选刊》编辑部主任):原来当初的英雄救美是一场蓄谋的计策,原来失踪的上司是因抑郁症自杀,而其生前疯狂购买各种高档摄影镜头的背后却是挪用了二千多万公款……当倪依知道一切的真相之后,她将如何面对内心的隐痛与挣扎,又将如何处置自己内心的选择与归属?小说意象驳杂而深沉,叙事内敛而节制,故事结构精巧,展现了一个实力作家的功力。
王春林(《小说评论》主编):抛开实指的内涵,仅仅从三个汉字组构在一起所发散出的字面气息来看,鬼指根三个字较之于灰灰菜,也似乎天然地携带着某种莫可名状的神秘、诡异味道。从艺术象征的角度来说,如此一种神秘、诡异的味道,其实直接通向了小说文本意欲传达给读者的人物命运的那种神秘与诡异。更何况,即使仅仅着眼于一种阅读的直觉,能够勾起读者强烈阅读兴趣的,也肯定是鬼指根,而不是灰灰菜。事实上,尹学芸之所以要征用鬼指根这个并不为很多人所知的野菜名作为小说的标题,也更多地是要依凭这个不无神秘、诡异色彩的命名方式来统领整部小说文本。
11月15日晚,创意写作学院21级作家班小说工坊(徐家班)的同学们聚集在箕城书院会议室,一起讨论尹学芸的中篇小说《鬼指根》。该小说为近期发表于文学期刊中的优秀作品,同学们通过阅读、讨论,把握当代作家的创作脉搏,感受纯文学的无穷魅力。
参加讨论会的有徐清松、许建霞、白海飞三位老师,以及王昕、贾祥宇、雷志江、陈琪、马政、贺豆、任睿嘉等7名同学。讨论会由徐清松老师主持。
徐老师开门见山,指出这次的讨论会主要为了加强学生对当代小说的阅读、分析和思考,所以本次讨论会与以往不同,主要发言人由以往的老师转变成了学生,而老师则对学生的观点进行点评。希望这种以学生为主的各抒己见的方式可以提高学生对小说的创意阅读水平,打破课堂的局限,收获课堂无法得到的知识。随后徐老师就本次讨论会的规则做了如下要求:一、发言只针对文本本身;二、发言有自己独到发现或见解;三、批评不得进行人身攻击;四、发言时间:每人10分钟以内。
由于与会人员在一周之前就阅读了《鬼指根》,每位发言同学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甚至各自都写了千字左右的读后感,所以大家的观点各不相同。
王昕同学提出认为小说表现了梦想和现实的关系,无论人们怎样追求梦想,终究会沉沦在柴米油盐的现实中;
贺豆同学则认为倪依本身是不甘心的,青春和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她认为,纵使是一场英雄救美的阴谋,随着时光的变迁,也该尘埃落定了;
陈琪同学觉得小说中黄柏对依倪的感化让她感觉到人物的拳拳情意;
马政同学则认为小说主要是叙事,因此不需要特别华丽的词藻,小说有意识流的感觉,但是语言难懂,无法吸引读者;
雷志江同学的感受是开始部分难以进入故事,而整部小说则表现了社会的真实性与人性的黑暗,刻画出的人物有立体感;
贾祥宇同学则觉得五角枫与榆树分别指代鲍普和黄柏,所有的居士的行为与黄柏有可能是一场合谋;
而任睿嘉同学则认为小说重点表现了依倪内心的复杂,单纯的理想在现实面前的脆弱,人物关系与故事气氛的诡异。
对于同学们的观点,在场老师不仅给予了肯定,还进行了指正与补充。首先发言的是徐清松老师,他指出以下两点:一、“英雄救美”的骗局早已尘埃落定,小说重点表述了主人公依倪对逝去的青春与生活的无奈的心有不甘。二、小说既表现了人性的黑暗与复杂,同时又带有救赎和自我救赎的意味,所以也就指向了人性深处的幽微。
接着发言的是白海飞老师,白老师认为作者的文字语言非常精湛,像沈从文的风格,并就《鬼指根》的可能的合谋案与作者的长篇小说《菜根谣》内容进行了横向的比较和分析。白老师表示作者特殊的语言风格容易产生局限性,一般读者不易进入。
最后发言的是许建霞老师,许老师认为黄柏有杀害鲍普的嫌疑,挂件则代表了女人在爱情中的迷茫。
在师生研讨结束后,徐清松老师结合《鬼指根》为学生们讲述了关于写作的几点重要知识:
一、寻常的故事性不强的小说,进入故事核缓慢确实容易造成小说乏味,读者倦怠,但是语言功底功炉火纯青的作家则不会,因为他(她)单靠语言就可以牵着你走。而尹学芸老师的《鬼指根》明显属于此例。
二、语言有能指与所指区分,能指指向的场域更加宽阔,例如在千佛寺,鬼指根对依倪的入侵,则部分指向了“英雄救美案”对主人公人生向度的入侵;所指例如挂件、馅饼,则指向了依倪与鲍普之间的微妙又复杂的人物关系。
三、杰作的特征之一就是可以进行多重阐释,而《鬼指根》无疑是现实主义题材的杰出作品。
四、小说《鬼指根》在结构和语言上独具匠心。
五、作者不需要给出明显的答案。
讨论会的尾声,徐清松老师认为小说在结尾,通过倪依将“佛”字的照片发给黄柏的行为,表现了主人公对生活和命运的苦涩认可,同时又将出世与入世,贼性与佛性,人性的救赎与自我救赎等等多组对比进行了充分展示。而这也是《鬼指根》的主要亮点所在。
整个讨论会历时两个小时,同学们踊跃的发言,让这次讨论会在收获的喜悦中圆满结束。
学生发言精选
发言人:贺豆
鬼指根是一种野菜,很常见,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很平常,以鬼指根作为线索,展开叙述,其本身就是一种对人性的解刨,进而窥探人性隐藏的阴暗面,进山寻找的可能只是心中的宁静,尤其是现实的无助,让作者对本该寻常的鬼指根寄予想象,一片迷雾似的,笼罩在心里,不得释怀
秋天进山是误打误撞,沾了满身的鬼指根形容自己身上中了千尾羽箭,作者谈过,它可能只依附于衣服表面,对身体毫发无伤,有怎样的感受取决于你有怎样的阅历和经历,那么我们不妨想想,倪依本身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人,来到山里是想放空自己,想成为“居士”“神仙”。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是一种必然,从外表看,倪依有爱她的丈夫,信任她的领导,崇拜她的下属,而她本身也是个优秀的人,而剖开这些来看,和丈夫之间那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是一场阴谋,和领导之间也有一场暧昧,所谓的下属也是空有其表,那些标榜起来的,美好的一切,是束缚者束缚的束缚,把人架空起来,成为一种标杆,其本身就是道德绑架
倪依眼中的“居士”也是分裂的,细碎化的,张居士、王居士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就
像两面镜子,理想和现实站在对立面,中间夹着自己,生生喘不过气,她逃了,愤恨和屈辱反复叠加,纵使心里排练过质问的话,但硬生生混合血泪咽下去,故作平静,而鲍局的鞋的出现,将一场暧昧赤裸裸展露无疑,鲍局开的那道门是现实中的门,也可以说是暧昧的窗户纸,是类似成年人社交的暗喻,和黄柏老实木讷,不解风情相比,社交广,人脉广,有情趣的鲍局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无关欲望,是心灵的相互吸引,馅饼是爱情的引子,而鲍局死后发现的碟子,是当时装着馅饼的,让人不由深思,这个未完成的爱恋,合该有怎样的结局,而伴随鲍局抑郁在山里死后,鲍局“身后事”被人挖出来,贪官,一个镜头几百万,挖空心思捞钱,司机小宋更是大谈隐晦,长期包***,收干女儿,鲍局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在倪依眼中干净,刚正不阿的鲍局,难道只是自我的美化吗,鲍局近乎社会性死亡,鲍局,倪依,黄柏等人在埙城生活,埙是一种用陶土做成的乐器,那么埙城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本事就是不太平的,易碎的,里面的人,活在乐器里,演奏着讨好人的音乐,其本身就是一种弊病,时间久了终会碎,倪依试着挣扎,向过去和解(向黄柏头上摔了一个杯子),我觉得,倪依本身是不甘的,失去的青春,岁月,纵使是一场阴谋,也该尘埃落定了,如果说,抗争的话,那和鲍局的情愫应该是她向外界探出的枝丫,还未成型,便无疾而终,她多次山中找居士,是在现实苦苦追寻无果后的自我救赎,后文中倪依丢掉的挂件重新回到手中,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佛讲究因果循环,那这说明了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可以试想一下,是苦难过去了一个循环,接来下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作为鲍局的母亲,她代表儿子把挂件再次给了倪依,是想完成一种仪式吗,最后一节的黄柏出现的方式和前文压抑无趣的出场截然不同,她是这样形容的,他像小孩子一样雀跃,天哪,这是块唐碑,从这方面讲,倪依是不是想冰释前嫌,忘掉那场阴谋,重新回到心无芥蒂的年少时光呢,还有一种猜想,是想黄柏不要贪恋官场的诱惑,希望他回到热爱的拍照片,书法上面,回到这个千疮百孔的小家庭,共同经营。此外,我不难想象,倪依是做了多少妥协,一个清高,有远大志向的人,蜗居在小城市里,本身就是磨灭志向,消磨情趣的,面对背叛,做过思想斗争之后后来想到的也是和平解决,我不喜欢那种丧偶式的婚姻,而现实是搭伙过日子是父辈,乃至爷爷奶奶辈,以及更远的先辈的婚姻模式,我不是批判,也没资格批判,那种婚姻就是所谓的听天由命吧,所以那句现代人调侃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能就是这种婚姻的写照吧,怎么说呢,心疼又无奈,
鬼指根绿了又黄,象征的何尝不是芸芸众生呢,通感,大抵便是如此吧。
发言人:贾祥宇
《鬼指根》一篇讲述生活失意时期的小说,初看容易让人浮躁无趣,细看则引人深思回味无穷。全篇以千佛寺遗址开篇又以千佛寺遗址结尾,小说中倪依共去了四次千佛寺遗址。每一次故事的转折也都是在千佛寺遗址展开。`
小说结构巧妙在千佛寺的遗址上先是用回忆引出鲍普,后来有用在千佛寺遗址爬山的异常和看病体检来引出行政局的环境,然后又是在千佛寺遗址上看着黄柏的衰老道出他们故事,最后在千佛寺遗址结尾。文章在转折处没有生硬与突兀让人有一种理所应当与不知不觉的感受,虽然文章多用插叙但却调理清晰。
小说开篇“沿石颈而下,先是遇见一棵榆树,而后又遇见了一株五角枫。”就我个人理解这两棵树分别指代黄柏和鲍普。对于倪依来说鲍普神秘而黄柏却满是缺点,就像山上的五角枫永远比榆树独具风格。但倪依的心中就像那一面山坡。像样子的树也就那两颗而已。
在第一次去千佛寺遗址中倪依是在与张居士的交谈中遇得知此处是千佛寺遗址,但我觉得倪依应该是提前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倪依在鲍普失踪后失落的情绪中来到此处,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如果说她有愿望的话,那么愿望还没变成现实,鲍普就失踪了。”这一句表明倪依是有期待的,而且既然鲍普与倪依讲述过千佛寺遗址,那倪依还会不知道吗?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我犹豫了半天,那样来 路不明的鞋子,在我心中也有忌惮。最后还是想试一试,这万一成为一个话题呢。”这表明黄柏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是鲍普的东西,但从前面黄柏对发现石碑的雀跃来看这是黄柏第一次来到千佛寺遗址,但就是第一次来到黄柏发现了一只来路不明的鞋,却能和鲍普联系起来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
阅读《鬼指根》后,我觉得这个小说都是针对倪依的阴谋,倪依与黄柏在千佛寺遗址一起遇见三位居士,这三位居士中的王居士又恰巧与黄柏认识,王居士是翟志刚的母亲而张居士竟然是鲍普的母亲,这一切的巧合,很难让人不去猜测是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觉得张居士单独与倪依的相遇也不是偶然,毕竟鲍普的失踪倪依也是有嫌疑的。
倪依与黄柏的矛盾缓解依照作者的陈述表面上似乎是因为倪依那冲动的举动和倪依对黄柏的愧疚造成的,但我认为在倪依心中占比更大的是对鲍普的放弃。倪依在经历了种种遭遇与转变以及现实生活的无奈后,在小说的最后再次来到千佛寺遗址,在那里她又遇到了张居士,这里我能明显感受到张居士对待倪依的态度有了转变,这或许是因为鲍普死应的水落石出与倪依无关,或她对倪依的悲悯等原因,这里张居士对倪依开始了开导,也是这开导让倪依放下了鲍普。
一面山坡上,五角枫已经不在,只留下老皮上长了许多瘤子的榆树,其他的不过都是灌木罢了。
发言人:李嘉雨
“当发生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篇小说还是很有意思的,是一个已婚少妇和上司之间的暧昧?是讲述官场贪污腐败?还是一个女人得知在设计之下嫁给不喜欢的人后的愤怒?
这个故事既巧合,但又在情理之中。倪依的上司莫名失踪,他在上山遇到的居士中的得知了自己当年嫁给现在丈夫的真相,当她想质问时,丈夫在山上找到了一只鞋子却解开了上司失踪的秘密,以及打破了倪依的认知。
彼时在行政局的倪依,胡乱寂寥中走到千佛寺,她“走得头和脚都是木的,心却从未有过的寂寥,身上的鬼指根被风吹的飘摇,但就是不肯下落,就像身上中了千尾羽箭,但是还是有些心悸。”然后她遇见了一个摘掉她身上鬼指根的老人,在我看来,这个老人的出现——或者说是鲍普的母亲,像是来点化她,像是她的救赎,突然的出现,改变了生活。
张居士,就像作者谈论中说到的佛,忽然而来,飘然而去。她拿到鲍普随手送给倪依,后来被丢的那尊佛,给倪依挂在脖子上,“当初她值得挂在这里,现在也值得。”总觉得就像是她了解一切,又来解救一切一样。
鲍普的失踪,对倪依的打击很大,他们似乎什么逾矩的事情都没做过,但是那种朦胧的暧昧,崇拜,以及她认为的默契,令他沉醉其中。倪依很孤单,灵魂和精神上的孤单。年轻时她不喜欢当时的工作,想要出国留学,但是家里斩断了她的路。后来她不喜欢黄柏,但因为水库大坝上的意外,她又屈服了。对鲍普精神上的寄托,在真相解开中慢慢打破。鲍普死时带的包里的蓝色盘子,是他让倪依送来的馅饼的盘子在此我有些疑惑,他是对盘子有什么寄托吗?还是盘子只是一个器皿,那是对倪依吗?或者是对馅饼——和他母亲做的一样。这里我尚有疑虑。
倪依的丈夫——黄柏,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矛盾点,倪依口中的他是很喜欢她的,但同时我又觉得黄柏并没有很被动,甚至是很冷静。冷静的看着倪依的变化,看着倪依发现真相。当倪依扔了那个玻璃杯时“就把往事一笔勾销了”到最后她发给黄柏的“佛”字,感觉他们的位置已经有所改变
而倪依是“喜欢纠结的人,耽于幻想,付之实施却难”这样的一个人。黄柏说倪依“雾里看花”,明明就离真相很近,但又蒙蔽其中。她年轻时纠结在实践,后来在幻想中生活。后来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但同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倪依渐渐接受了现实,回到了现实,屈服于现实。在我看来有些悲哀,但又很无奈。从刚开始知道嫁给他的骗局是的愤怒,想杀人的心,到后来的平和,相信黄柏的转变,感觉就像她杀死并埋葬了一部分的自己,留下的一部分继续或者,她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生活就是这样,但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