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徐清松(小说创作与批评工坊教师)讨论者:创意写作学院2023届作家班小说工坊、小说创作与批评工坊、诗歌工坊、儿童文学工坊全体师生以及太古科幻学院教师申宏伟记录整理:曹译夫 王津津时间:2024年4月21日星期日地点:上河书院207
徐清松(主持人,小说创作与批评工坊作家教师)
今天我们品读的是《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24年第4期上的中篇小说《北窗》和短篇小说《九三年》,首先我为大家介绍一位嘉宾,他就是来自太古科幻学院的申宏伟老师,申老师是复旦大学创意写作硕士研究生,是创意写作专业科班出身,希望同学们多向申老师学习。下面我们开始今天的品读,发言顺序为先学生后教师,发言规则是赞美可以无上限,但是批评必须有底线,批评的底线是不能对作者进行人身攻击。
陈志勇(诗歌工坊学员):
这篇小说我第一次看很不解,看完之后有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卢开智为什么要到这个建筑队做工人?第二个就是他是怎么死的?我一直在疑惑,然后看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我反而掉进坑里了。题目《九三年》明显带着年代感,以“我”作为叙述视角,我觉得重点放在记忆那部分,这两个问题就不太重要了。因为它是一种回忆式写作,就肯定会存在一些缺失和疑惑。有些东西你就是身临其境可能都没有得到解答,然后你再去回忆的时候可能对有些事情的关键点就更加地健忘了,作为读者,我们对一些小说结局,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理解。小说整体写法我很喜欢,放在网文就是爽文,扮猪吃虎,他没有交代两个问题的答案,无论小说还是生活,都不一定有结局,小说也没必要就没有悬念,小说《北窗》有老师认为结尾才是开局,写为什么闹离婚等等,就是在说压缩空间,再写那种东西就落入俗套了。这一篇就是回忆,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解答,我们经历的或者正在经历的,都是对日常的呈现,作者不是重在回忆,而是回忆的沉淀感。卢开智送的礼物,立刻把回忆带到了现实,我认为回忆不应该放在结尾,由物及人拉扯出来。文中没有交代人的基本背景,有浪漫色彩,受过教育,结合1993年这个时间点,作者写了两件事,都是在写治安不太好,卢开智作为一个工人,学识渊博,能在艰苦中保持浪漫,对于知识有自己的看法,但是最终死于混乱中。一个人拥有与他身份不匹配的能力,这也许是悲剧,也有可能是好事,这更具有戏剧性,我们无法理解落寞,我觉得自由的灵魂是无法叙述的。
刘玉嫦(小说工坊学员):
我很喜欢《九三年》,它内容丰富结构分明,有独特的语言,通俗易懂,能够让我真正沉浸在故事中,情节也很紧凑。卢开智最开始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不怎么能干的人,抹不了灰,修不了石,拉不了线,也砌不了砖,可是在之后呢,他教“我”写数学题就能想出五种方法,与父亲读书下棋等等情节让形象发生了转变,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中被打压而不太得志,但是又在文化方面知识渊博的人,这就是反差感。这种反差感从何而来呢?从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如何变成挑灰的,又为什么被枪杀。其实这些都给我们读者带来一个想象的空间,作者有他巧妙的构思。我觉得整篇故事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就是作者在小说里进行情节转换的这个能力,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在故事结尾说教学楼修完了,一夜狂欢之后迎来的却是枪杀。这带给我们非常强的一种阅读体验。我希望在以后的写作里面也能带给读者这样的一个阅读冲击。
邹孟沅(小说工坊学员):
作者以少年视角追忆了“我”生命中的重要事件,无双镇的四川建筑队中有一位不像工人的工人卢开智,虽然他对工地的各种技能并不在行,却拥有很全面的知识结构,正因为卢开智的到来“我”与父亲生活发生了变化。卢开智瘦弱,工头工友都嫌弃他,但是他为什么选择了做工人呢?谁都不知道,工友也永远无法理解卢开智的精神世界,在他们眼中劳力远比知识重要得多。卢开智在为我们讲课中说到,要反映人民的思想、感情、意志和愿望,就必须扛起偏见,努力的走进他们的精神世界。在我看来,这句话不仅是卢开智说的,也是作者想要向我们表达的情感之一。
徐玉莹(小说工坊学员):
疑惑很大,有一种悬疑的感觉,作者描写了一个工人——卢开智的命案。与其他工人不一样,他有着智慧与思想,与父亲商讨有不一样的观点。文学要具有真实性,作者给了人物很多伏笔,身份扑朔迷离,死之后也很有神秘感,只有“我”父亲帮他草草下葬,这让我想到另一篇《嫌疑人X献身》,东野圭吾以推理揭秘的方式展开故事,卢开智与石神都是各自领域的天才,或许都有一些相同的孤独。
李晋(2022小说工坊学员):
我觉得这篇小说整体很流畅、很工整,各方面很完整,有很多可以学习的部分,比如人物形象的塑造,他塑造的很有意思,随着故事的发展一点一点展露形象,人物是多面性的,他心理怯懦,后面和父亲下棋,又有另外一面。另外,文章很有悬疑属性,悬疑和文学,没有让一个伏笔不落地,穷尽伏笔,可能与悬疑小说特别像,但人物突然死亡这点,我自己没找到这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太理解,这是我在结构上的疑问。
白海飞(诗歌工坊作家教师):
我认为这篇文章非常好!简直是创意拉满的一个小说。首先我随便举几个例子,比如说丢枪这个事件的设计极具创造性,还有一个是教室变成灵堂,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一个创意,不过这里没有展开来写。另外这里面人物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名字叫“开智”,然后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工地?另外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有人要杀害他?之后又为什么没有下文呢?如果按照我们常规的逻辑来讲,一个人在村里被杀害了,为什么不报警,报完警为什么不破案?但是在这里就没有下文了,我觉得都是这个小说的创意所在。从浅层来讲,知识分子沦为了打灰的工人,刚开始看的时候不像小说,更像叙事散文,当我读到丢枪,我一下发现了作者的厉害!这里是最重要的。刚开始我也疑惑,后面为什么不说丢枪了,直到最后才读出来是为什么,瞬间故事就呈现了。因为既然选用这种时间的年份做题目,那他这个时间一定是极其重要的!雨果的《九三年》,余华的《一九八九》,再比如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一定是通过变形处理完成某种隐喻。最后读完,我觉得小说几乎完美,到这里刚刚好。如果说是从本身的物质性上来说,想让故事变得更加精彩,就可以将丢枪这个悬疑线索作为故事的一个主线,或者说一个比较重要的事件,围绕丢枪来展开这个事件,我觉得可能效果会更好,会形成一种类似于双雪涛的那种小说,他依然是有极强的年代感。但是他以这种悬疑性的处理方式做了一个比较微妙的隐喻,你会发现写到小说里面的一些内容就没有下文了,比如类似的有双雪涛的《跷跷板》,它能够让你通过这种设计联想到在当时的一个历史变迁,看到人在一种无法抗衡的社会扭力下的命运转变。
张敦(副院长,小说工坊作家老师):
《九三年》这篇小说的主题是什么?一个农民工的人生悲剧?我总觉得,除了这个,似乎也读不出别的了。还有一点,作者的观点似乎非常模糊,那就是“知识能不能改变命运”。主人公是有知识的,但命运是个悲剧,而“我”却因学习而改变了命运,替主人公活在理想的世界中。主人公因何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应该用隐晦的手段给个交待。这篇小说最大的优点是写得非常真实,可信度高。这是通过三个手段实现的:一是视角,采用第一人称主观视角,叙事者是个小男孩,讲述自己的亲历事件;二是部分段落使用了散文化的语言;三是结尾的补记,进一步提升了真实性。塑造人物的方法,设计了几个比出彩的情节。比如第一次解题,雪地里踩花……缺点是主人公被枪杀的原因未交待,这是偷懒的做法,小说家的职责是用虚构的手段让故事圆满。作者用散文化的叙述回避了对丢枪事件的更有戏剧性的讲述,当然不排除这是后期修改的结果。
申宏伟(太古科幻学院教师):
刚才几个老师给大家说了很多关于小说背后的事情,那我就给大家分享一下关于许多基础方面的东西。其实刚才咱们院长也提到了,看这个小说,觉得他没有交代,卢开智到底是被谁打死的,感觉是一个遗憾。我不光觉得这是一个遗憾,我很不满,我看到卢开智被打死了,我就很想知道到底怎么被打死的,我觉得作者太不负责了,有这么大一个漏洞,就算柯南,他也会告诉你真相到底是什么。看完之后我静下来想想,我觉得没有交代到底被谁打死也有它的意义,就好像海明威冰山理论一样,有八分之一的东西是浮在故事的上面,大家都能看到的,但剩下八分之七是藏在下面。所以大家看不到的本身是一种叙事空白,这个叙事空白增加了一种厚度,厚度就是让它变得很有层次感。我觉得肖江虹写这个小说的时候肯定也有这样一方面的考虑。另外他写的毕竟是严肃文学,不是悬疑或者推理,读者一定要知道真相,在严肃小说里不会当成重点。“我”在回忆过去,用日常生活中的例子,过去永远是模糊的,永远说不清道不明,把这个状态放在小说里,就这么写,可能效果更好,不要写成推理故事,这是严肃文学。刚刚提到的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很多人对这个很感兴趣,把它当成了悬疑。里面有一个核心案子:东北下岗工人用出租车作案,隐含两家人,背后是一个命案,我想说的是小说非常精彩!虽然通过命案吸引住了读者,里面表现的社会氛围更重要。后来他自己谈,很多人很看重那个命案,这个命案吸引读者,但是不是核心。他打了一个比方说:白色绵羊群里的有一只黑色绵羊,黑色绵羊就好像故事,这个黑色的不能单独拎出来,更多的要和时代的氛围放在一起。有悬疑的因素,或许这个悬疑案子的真相写得让人不满意,但是就是这个地方体现了严肃文学中的重点,就像白色绵羊群里的黑色绵羊。
陈年(儿童文学工坊作家教 师):
和其他老师一样,我特别喜欢这个小说,我喜欢的原因是因为文字、语言,好的作家前面的小说设计感非常强,而这个小说非常简洁,设计感强的会觉得自己写作越来越好,而真正的高峰是简洁。经常会听到评论老师说小说挤一挤,能挤出很多水分。语言里有很多暗含的文字,看《九三年》的时候发现作者这个功力很强,线条清晰直到结尾,一个作家能在文字上做到简洁干净很不容易。霍桑的小说《教长的灰面纱》,大家问他为什么戴面纱,到死都带着面纱,到最后都带着面纱。所以他也是这样的一个结局,让我们好像看到没有结尾的结尾,其实这种开放式的结局,它的解读有很多种。
徐清松(主持人,小说创作与批评工坊作家教师):
通俗文学可以用命案或丢枪事件贯穿始终,生动又有意思,但严肃文学关注点不在这里,当你意识到这个主人公开智有这么高的学问,还要去工地上面推砂浆,然后你说怎么会是这样子呢?我想表达的就是如果你们不能理解这个人物的命运,那么大家可以刷到名校学生毕业送外卖,读了这么多书的高知分子却去做这种工作,这就是看似不合理的命运。考研考公的同学有那么多人,在这个时代有一个好的机会好的平台,是时代的红利。如果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也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