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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作品 | 张佳荣:孤独是生命的喧嚣与寂寥——评穆萨短篇小说《骷髅》

发布日期:2024-03-29  来源:信院创写   点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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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萨短篇小说《骷髅》原刊《野草》2023年第6期,先后入选2023收获文学榜短篇小说榜、《手稿、猴子或行李箱奇谭:2023年中国短篇小说排行榜》。
读《骷髅》时,总感觉好像不小心闯入了一片远古丛林:奇峻诡谲的景色刺激瞳孔大脑,温柔克制的触碰不断震撼人心。穆萨的小说总是如此,植根于现实的土壤,却又培育出怪诞迷人的木苗,叫人总是一边疑虑故事情节是否合乎常理,一边又深陷作者用绵延灵性的文字编织而成的梦网之中。如此一来,不合理也即为合理,超现实也变为现实。《骷髅》就是这样一篇小说。它主要讲述了主人公程誉因机缘巧合,捡回了一具骷髅,随即将其制成了标本并收藏在了床箱里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究竟会因这副森森白骨,与他人碰撞出怎样的火花?这便是它最耐人寻味的地方。

闭环叙事下,“骷髅”的多重隐喻

《骷髅》最突出的特点,即在现实与超现实的情节交汇之中,充满了象征意蕴。基于此,这里要分析的,首先便是“骷髅”这一意象。
“骷髅”在中国最早出自《庄子·至乐》一文,讲述的是庄子在途中偶遇一骷髅,遂问其死因。骷髅入梦告之:“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听罢,不信其所描绘的人死之后的极乐世界,因此提出要助骷髅复活,但却被其拒绝:“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如此看来,“骷髅”在我国早期,象征的其实是道家追求个体自由、脱离社会束缚的生死观,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历史的更迭,才渐渐嬗变为死亡、邪恶、诅咒和恐惧等的代名词,叫人谈之色变。但在小说《骷髅》中,主人公却一反常态,完全颠覆了大众意识下,普通人对于赫然出现的人类尸骨的态度和反应。
小说中写到,程誉在第一次掘出那颗浑圆完整的人头骨时,就已经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心态。他没有转身逃走,亦没有选择离开,只是惊惶错愕了一会,便开始被其吸引。他好奇它的身份,它的来历,它的死因和年龄等等,因此,他当即便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将其清理干净,然后打包带回家中。这一骇人举动,倘若用常规的现实逻辑看待,定会让人觉得荒谬不实,但妙就妙在,作者在此处的上下文都巧设了伏笔对照。譬如小说开头提到的,公司有集体户外活动,但刚好缺一位司机。这时,程誉便被上司强拉过去,充当了司机的角色。从这一片段,我们就已经能够清晰地捕捉到,程誉不喜与人交往的孤僻性格。因此,小说之后安排的他没有跟随众人一齐上山,而是选择了留在原地替大家守车,之后便发现了那颗人头骨,并决定将它带回家中的这些细节,突然变得情有可原起来。
再比如作者之后又写到的,程誉整个假期几乎都足不出户,没有恋人,也没有朋友社交,每天的生活都在拼凑和研究那副骷髅中度过。甚至上班的时候,他也会凭着这些天对人体骨骼的熟悉程度,下意识地将身边的人都看成是一具具的骷髅来研究。渐渐地,他开始想象自己可以看到人体皮肉下的那些骨头轮廓,而眼前的这层皮肉却化为了幻物,他所想象的那些坚硬的白色骨组织才是实相。至此,这些荒诞情节的设计不仅没有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读起来真实怪异,别有一番滋味。这一切都得益于作者对小说闭环式叙事结构的熟练运用与巧妙安排。每一处不可思议的桥段,都有与之相呼应的文本细节来支撑,而每一处叫人匪夷所思的细节处理,同样地也拥有与之相匹配的情节来完成前后呼应。这是小说家特有的敏锐力,也是穆萨的天赋所在。
小说诞生于“骷髅”这一意象,但纵观全局,作者要表达的,绝非恐惧与不幸。程誉在为期几天的假日里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到访,他每天的生活就是清理和拼凑那副无名骷髅,然后再将其制成标本,收纳在床箱之中。作者在描述这一情节的时候,用了大量的笔墨,不仅将清理和制作骷髅标本的过程交代得细致入微,还详细描绘了程誉在这个过程中表露出来的所有微妙的情绪变化。“一具完整的骷髅标本在灯下呈现。他绕着它走来走去,从不同角度欣赏他的杰作,心中很是满意。”由此可见,程誉在这个过程中是享受的,甚至是迷恋的。一个有父母、有工作、有上司、有同事,并且在外人看来还算正常的成年人,几乎拒绝在任何的群居环境下与人交往,却享受和一具陌生的无名尸骨,长久地待在一起的时光。这里提到的假期背景,其实已经暗示了这是程誉的私人时空,神圣不容侵犯,所以在作者的笔下,他的假日几乎没有任何的社交活动可言,不止是因为孤僻的性格,还有他时刻都会与人保持距离的刻意疏远。至此,“骷髅”已不再是视觉化(惊悚恐怖)和印象化(不详)的标志,而是对庄子所倡导的自然生死观的延伸。它喻示着破除守秩思想,挣脱现实束缚,接受混沌自我和自由释放心声。

生命栖息在孤寂之上

程誉的人物形象矛盾复杂,他既无心与人交流,又偶尔会在独处时感到孤寂难捱。小说中提到,他每每与人交往,总会有别扭和不适之感。这些体验都促使他在与人交谈时总想快速退场。他通常无法参与他人发起的话题,也无法领会他们的玩笑,对他人所喜爱的事物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这些状况,在他收藏了那具陌生的尸骨以后,得到了更为直观有力的佐证。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同事刘岩蛮横地闯入而发生了剧烈改变。
这位攻势十足的女士,对于他的拒绝从不气馁,以至于程誉自己也开始想要突破那道心理防线,试着与她更近一些。他开始主动参加同事的生日聚会,并在聚会上和刘岩因为莫名其妙的笑点而笑到停不下来。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和一个同事笑成这样,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不但如此,他还开始尝试着与她聊一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甚至到后来,刘岩几乎每天都会搭乘他的车上下班,就连一起吃饭都不再刻意邀约,饭后一起散步也是常有的事。作者擅用“微距镜头”,将程誉和刘岩相处时的细节以及情感的转变,全部都处理得细腻生动,让人读起来身临其境,惟妙惟肖。
这样看来,程誉的疏离与孤寂并非厌世,也不是厌恶人类本身。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这份坚定不移的选择和温暖贴心的守护。他的这些矛盾心理,在初发现那副无名骷髅的时候就可见一斑了。例如,他每遇到一些人,不论与对方就何种主题展开了何种讨论,最终的结果都是,他一直在心里默默想象:倘若告诉了对方其实自己有一具骷髅标本的话,他们的脸上究竟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这种想法看似变态,但其实背后潜藏的却是一个孤独无人倾诉的灵魂,在世间苦苦寻觅知己,却又害怕被人排斥的真相。就像他自己所说,“假使能够找到同类,比方说,假使有人和他一样喜欢这件意外捡来的头骨,他并不排斥和那人共度假日,一起把玩、欣赏、研究、揣测这件荒野之物。”孤独的意味已经深深地扎根于他的血骨,然后无情地撕裂皮肉,向外疯狂生长。可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真的能如此轻易便消除吗?
纵使刘岩再包容再温柔,但当她得知了程誉竟然收藏了一副野外骷髅的时候,她对他所有的耐心与呵护,霎那间全部都灰飞烟灭。她开始变得冷漠,甚至是急于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这让人不禁想到,当初程誉独自一人站在山坡边上扔石子的场景。“石头在空中旋转下落,伴着一声轻响掉在肉眼可见的缓坡上……很快他就迷上了这个游戏,以致后来发明出更多的花样,比如先以较高的角度扔出一块石头,再以另一块击打它,有时竟能打中。”此刻的我,仿佛就站在程誉的身边,看着他默默将精心挑选出来的石子,用力抛向半空,然后再被另一颗撞上,两颗石子一齐迸发出微弱的火花,随后又快速地坠落缓坡,就像是程誉与刘岩的相处一般,一个人时孤单落寞,两个人时碰撞,偶尔擦出火光,但终将都归于山崖。
选自《野草》杂志公众号2024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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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荣:女,生于2000年,山西大同人。现就读于商务英语学院英语专业,系创意写作学院2022级作家班小说工坊学员。有小说评论在《中篇小说选刊》发表,并被中国作家网转发。小说《相框动了》获得第四届山西省高校文学社团联盟征文大赛三等奖。指导老师:张东旭、徐清松。